第51章 生辰生变 下-《我在诏狱看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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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娘抱着孩子走进柴房,作为最贴近后门的地方,这里当然已经早早人去楼空。

    几只原本准备好要做成菜的大母鸡和鸭子悠闲地在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庆幸它们今天逃过一劫。

    “阿直,你听着。我们现在要玩躲猫猫,和你的素素一起玩。”

    梅娘将阿直抱进角落里,让他坐下,然后用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真的么?素素陪我玩么?”

    汪直开心地拍了拍手,“我还从来没有和素素玩过躲猫猫呢。”

    “是,还有小千哥哥,你还记得他么?他也要一起玩。”

    看到汪直忙不迭地点头,梅娘欣慰地笑了笑。

    “你坐在这里,数到一千。如果数到一千,素素和小千都没有找到你的话,就说明你赢了。所以你要藏好哦,不管别人怎么叫你,你都不可以出来。”

    “嗯,我会玩躲猫猫,我不会被人发现的。”

    躲猫猫可是阿直的强项呢!

    小汪直双眼发光。

    “你要用汉话来数,用汉话数到一千,知道么?”

    梅娘想了一下说道。

    “啊……可是我的汉话只学到数一百呢。”

    汪直为难地皱起小眉头。

    就这一到一百,还是多多姑娘刚教他不久的,还不是很熟练呢。

    “那你就数十个‘一到一百’。一定要数满哦,数不到那也算输了。”

    梅娘摸了摸他的脑袋,“听懂了么?”

    “数十个‘一到一百’。懂了。”

    小汪直虽然满肚子疑问,不过还是乖乖点头。

    “最重要的是,只有素素和小千哥哥叫你,你才能出去,好么?”

    梅娘纤细的手指拂过汪直俊俏可爱的眉眼,眼眶之中,是泫然欲泣的泪水和无限的深情。

    最后一眼,这是她最后一眼看到这个孩子了。

    对不起,娘是个懦弱的女子,不能陪阿直走下去了。

    “我懂,我懂得。要是别人比素素更早找到阿直,那么素素就输给他了。”

    汪直天真地说道,“我不会让别人比素素更早找到我的。唔……我一定会赢的。”

    梅娘忍着泪珠,用力地将汪直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他。

    对不起,娘要走了。

    娘先去一步,在“那边”等着你爹。

    将柴火和树枝搬到墙角,一层层地密密匝匝地把汪直围住,梅娘对着蹲坐在里头的汪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说道,“娘也要去躲起来了。娘躲到外头去哦。”

    “嗯!”

    汪直点点头,然后警觉地捂住嘴巴。

    游戏开始了,谁都不能出声哦。

    梅娘关上柴门,转身来到了院子中。

    院子的墙壁角楼里,竖着一把杂役平日里劈柴用的柴刀。

    梅娘缓缓地走了过去,听着由远及近的打杀声,将柴刀拿在手上,缓缓地举了起来。

    她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祖籍并不在广西,而是在北方。

    因为叔父犯事,全家被流放到了这个偏远之地。

    娘和她的姐姐,在由北向南的路上就病死了。而她则被卖入了行院,成为了一个官妓。

    她本不姓梅,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人,流落到了那样的地方,就像是梅花落入了泥沼之中。

    她以梅花自况,哀叹自己不幸的身世,将自己的花名取为“梅娘”。

    在行院的那几年里,她凭借天生的美貌,一手书画的技艺,在桂林府的章台柳巷中博出了声名。但是内心,却是无时不刻不盼望着有个男人可以出现,可以将她带离这个污秽不堪的世界。

    汪正就这样出现了。

    像是天神一样,带给她光明和希望。

    他怜她,宠她,爱她,怕她疼,怕她冷,怕她受惊,怕她见到任何黑暗和疾苦,将她当做掬在掌心的月光。

    哪怕那个时候,在所有捧她场的客人里,汪正都算不上最富贵的那一个,她都愿意跟她走。

    作为桂林府最大行院的头牌,她在短短的两三年中积累下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在将自己赎身之后,剩余的都给了汪正,给他当做扩大生意的本钱。

    也因为如此,汪正除了爱她,也敬她。

    她不是不知道汪正做的那些生意,和生意之后的勾当。

    汪正从来都没有想要对她有所隐瞒。

    但是她一介女流,以夫为天,她从未想过去阻止。

    甚至可以说,她十分享受着那样烈火烹油的富贵荣华。

    做“汪夫人”的感觉太好了,被人高高仰视,前呼后拥的感觉,让她彻底忘记了倚门卖笑的痛苦。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她一辈子都不想醒来。

    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无药可救的虚荣的女人。

    毕竟她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抛下。

    梅娘苦笑。

    终于,报应来了,朝廷查到了丈夫犯下的事情。不管是贩卖私盐,勾结叛军,还是威胁官员,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那些丫头们跑什么呢?她们哪里跑得过那些当兵的?

    抄家这种事情,她可比她们有经验多了。

    梅娘冷笑。

    那些珠宝首饰,根本带不走。

    最后不是充公,就是便宜了来抄家的那些大头兵。

    然后,不论男女都要被下狱。

    浔州城的监牢,应该比北方的要更加阴冷潮湿吧。

    毕竟现在已经是南风天了。莫说监牢,那么大的汪家这几天房内房外,也是可着太阳晒东西。

    下狱之后,可能会等很久。

    每天蹲在牢里,吃着馊水一样的食物,晚上还要防备,不能被老鼠啃破脚指头。

    她的姨母就是这样死掉的,牢头们怕她把病感染被别人,在姨母还没有来得及咽气的时候,就将她拖出去,一把火烧了。

    最后朝廷下令,男人们杀头的杀头,坐牢的坐牢,充军的充军。剩下女人和孩子们,虽然不用死,不过可能比死更惨就是了。

    她已经尝过这样的苦楚,此生是绝对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梅娘走到井边,对着水中的倒影,抿了抿因为跑动而散乱的发丝,将柴刀抵在了下巴处。

    红色的鲜血溅落到了井中,梅娘缓缓倒下的时候,还看着天空。

    对不起,阿直。

    对不起,小千。

    我就这样一个无能软弱的女人,不配做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娘亲。

    当家的,我们天上见。

    她闭上双眼,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万达和杨休羡带人赶到后门杂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井台边半卧着的,一位仰面朝天,面容安详的贵妇人。

    若不是脖颈下面的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还以为她只是睡过了而已。

    “她,她就是我们夫人,梅娘。”

    那个之前抢了汪夫人珍珠项链的丫头被士兵拉了过来,对着尸体指认道。

    万达等人低头,看着梅娘虽然死去,却依然美艳的容貌。

    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梅千张突然反水的原因了。

    这眼角眉梢,这微微勾起的嘴角,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孽债……”

    万达不忍地撇过头去,叹息道。

    他解开外衣,想要披在这个可怜的妇人身上,却被站在一旁的覃昌公公按下了胳膊。

    “嘘……大人,您听。”

    覃昌从小在宫内长大,对于一些细微之处,尤其上心。

    他指了指紧闭的柴门,低声对万达说道。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唔,这是第几个一百了?”

    黑暗的柴火堆里,小汪直掰着手指,一边啜泣着一边数到。

    “阿娘,我不想玩了,我好怕,这里好黑……唔……阿直饿了。”

    小孩哭的小脸通红,不住地打嗝儿。

    “素素,你在哪里?阿直承认输了,你快点出来找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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